長期以來，我一直為中國律師的處境感到憂慮。這既包括針對律師群體本身的，也有針對律師群體賴以生存的法治環境的。但不管原因如何，總之，中國律師是艱難而迷惘的。中國律師，正面臨著救贖的沉重話題。

　　可以說，本來應該承擔著劍拔弩張，力挽狂瀾救贖社會正義重任的中國律師，同時，也逐漸成為最需要被救贖的一個群體性存在。

　　從出類拔萃、令人艷羨尊敬的一個精英群體，到窘境層生、越發商業化、生存壓力巨大，以及越來越不被國人理解的一群，從恢復律師業到今天的30多年來，中國律師目前整體上面臨著艱辛和磨難。而伴隨著這種艱難的，是一種深刻的迷惘。這些迷惘包括中國律師到底是什么？中國律師該怎么辦？中國律師自身以及影響律師群體的因素到底存在什么問題？中國律師的整體精神現狀如何以及應如何等一系列問題。

　　完全可以說，律師業恢復初期以及其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中國律師是極具身份感的，這種身份感來自于社會認同和自我認同。但奇怪的是，那時的律師制度以及整個法制和現在相比還相當不完備。由此可見，制度是否完備并不是律師社會地位如何的決定性因素。相比較而言，那時的律師敢于重視自己地位，敢于重視自己在法庭上的表現以及對一個案件結果的重要影響力，所以敢于在法庭上仗義執言，據理力爭，敢于對不正確和不正義說不。這本來就是一個律師應有的表現和行為標準。但，漸漸的，一切都在時光的流逝和時代的洪流中轉變，好與壞，是與非的標準開始模糊、淡化、迷失甚至扭曲。現今中國普通意義上的大律師，都是那個時候產生的。當然，這種轉變或許可以理解為發展過程中的必然階段，就好比一個孩子哇哇落地，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了模糊的印記，首先便是單純而富有理想的，總是能口吐真言，率性從事，但是隨著人生閱歷的逐漸豐富，開始變得老滑，奸佞，虛偽，充滿危險和陰冷。直到爭斗的人生階段慢慢逝去，才又重拾兒時般的純潔和真實，渴望少時歲月。兒時的率真可謂純潔，老去的覺醒，乃是圣潔。當然，也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這樣。

　　或許是正常的，又或許是不正常的，在于各人理解。這是另外一個層面和意義上的區分。但這種轉變不管正常與否，都不可避免地產生這樣一個問題，即中國律師的重新定位和認識。

　　從律師對一個案件尤其是刑事案件影響力的逐漸弱化，到律師在權力面前越發不被重視甚至存在一定的仇視，再到權力干脆直接歧視和打擊律師，絕大多數人認為是中國越發強化的專題體制和權力意識造就了中國律師如今的艱難現狀。我并不否認這一因素對中國律師現狀的直接影響，但卻一直認為，這并非決定性的。造成律師業現狀的原因多樣而復雜，但根本原因還在律師業本身。

　　二

　　神說，拿起你的劍，將黑暗劈開，光明就在其中。這是救贖。而中國律師幾乎無人能有勇氣舉起手中的劍，即便有的舉起了，劈向的卻常常不是黑暗。

　　救贖，其實就是尋找出路。總有那么多律師開始跟權力勾結，逢迎賣笑，為了自己的骯臟的利益出賣靈魂，托關系，送錢財，陪吃陪喝陪睡。出賣靈魂尚存一絲意義，而這些律師其實沒有靈魂。因為他們不會為此感到羞恥和悲哀，甚至還津津樂道。這種出路不是救贖。因為這種出路帶不來光明，只會讓自己賴以生存的世界更加黑暗。早晚，自己也將被黑暗吞噬。

　　還有那么多律師，總是在有意無意之際，自詡賣弄，虛偽吹捧，更為無恥的，甚至將刀鋒豎向同行，對部分有覺悟的律師惡意詆毀，無恥打擊。在這種律師的行徑下，本來就難以成群的中國律師顯得更加渙散，難有共同的精神信念和價值追求，更無法形成統一的實踐準則和行為模式。這種現象，實際上是通過打擊光亮，消除對比，從而對自我不安靈魂進行齷齪性安撫。即便渾渾噩噩，狗茍蠅營，這種安撫也不可能真正成為行之有道的出路，無法救贖。這種行為最終只能讓讓黑暗含笑，光明俯首。

　　還有部分律師，一直保持著沉默。他們的沉默或許是出于舍生取義精神的匱乏，或許是出于勢單力薄的憂慮，又或許是出于蘊積爆發的等待。但不管是出于匱乏、憂慮還是等待，最終只能在黑暗的籠罩下，仰天長嘆，躑躅徘徊。他們永遠無法完成救贖。

　　終于有少數律師站立起來了，他們看起來像勇士一般，握緊手中的劍，但剛一站起來，便開始嘲笑和輕視那些手無寸鐵的同行。顯得恃才狂傲，不可一世。要么牛氣轟然，自以為蓋世豪杰，要么用輕蔑和鄙視的眼光，俯視人群，剔除異己，自以為站在高高的山頂。實際上，他們不明白劈開黑暗的劍不是一個人能拿的起來的。通向光明的路也不是一個人能走得通的。更何況，或許，恃才狂傲的姿態本身就是另一層黑暗，不可一世的目光本身就會被光亮刺痛，轟然的牛氣已化作烏煙瘴氣，輕蔑的微笑已近乎撒旦的臉龐。中國律師靠這些人找到出路，沒有可能。

　　但無論如何，當法律可以被權力踐踏，中國大地上每天層出不窮上演冤假錯案和求告無門，當法庭上律師的言論顯得像空氣一樣微弱無力，當律師隨時可以被權力呵斥，驅逐，毆打甚至送入監獄，當律師一外出辦事就得戰戰兢兢，風聲鶴唳，當判決書可以遇到你這么寫遇到他那么寫彷如神筆天書，當嚎啕只不過是嚎啕，嘆息只能是嘆息，救贖，已經成了中國律師必須要跨過去的山脈。

　　否則，時光將依然流逝，中國律師依然艱難和迷惘。

　　中國律師確實到了該覺醒的關鍵時刻。要么救贖，要么沉淪。律師，本來就應該是最有信念的一群，最能堅守的一群，最為英勇的一群。

　　何不食肉糜乎？律師不是圣人！沒有人認為中國律師只有低賤的份，要低賤也是自我作賤罷了；沒有人要求中國律師都應該是圣人，要平庸也是自甘平庸罷了。中國律師，應該在精神層面上進行清晰的自我定位。我們到底是什么？我們到底應該追求什么？

　　中國律師的明天，只在中國律師群體本身。因為你自尊，所以我尊重你；因為你自強，所以我畏懼你；因為你智慧，所以我仰慕你；因為你真實，所以我靠近你；因為你正直，所以我跟隨你；因為你美麗，所以我欣賞你。所以，將虛偽，懦弱，貪婪，狹隘，優柔，平庸，丑陋。。。。。。統統扔掉，才是中國律師邁入救贖的第一步。

　　認識能力的逐步提高，同行之間的相互尊重，權力打壓的極力反抗，道德操守的恒久保持，法治信念的真正堅守，傳承意識的自發具備。這都是中國律師必備的。

　　如果還有那么多律師靠吃喝嫖賭拉業務，靠金錢女色贏官司，靠逢迎賣弄找地位，靠打擊他人樹聲望，靠輕視同行獲身份，靠搖頭擺尾乞生存。中國律師注定，長久與黑暗同行。

　　三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期望有人能救救日愈艱難的中國律師界。有人說，是體制。體制改變了，中國律師就能堂堂正正做回律師了。三權分立也好，多黨執政也好，權力監督機制的建立也好，司法獨立機制的確立也好。體制是中國律師處境的決定因素。有人說，得靠民眾，當民眾覺醒了，作為民權代表的律師地位自然也就提高了。那時候，“我要找我律師”成了每每可以聽到的話語，律師想沒地位都難。有人說，靠時間，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凡事都有個發展過程，你看西方國家律師有地位，也不是一天就生成的現狀。有人說，交給命運吧，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不要以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不要以為是愚氓舉出了智者。不要以為是懦夫襯照了英雄。不要以為是低下比較出了高度。不要以為是眾生度化了佛祖。

　　所以，不要指望體制，體制要改變也是人打破后才改變的。也不要指望民眾，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民眾更是虛弱無助，心無大志且自私自利的一群。還不要指望時間，時光向來默無聲息，冷酷無情。更不要指望命運，命運永遠不偏不倚，安靜地在角落里佇立。

　　強者救贖自己，圣人普度他人。救贖，只能是強者自己的話題。而中國律師，除了自強，沒有其他任何出路。